情况下。而且皇帝刚才的话其实也暗示了,皇帝不能给她个人以荣誉,比如说那个院判的官职什么的,但她可以要点别的。
“皇上的赏赐,民女受之有愧。”桃华在片刻之间已经迅速打定了主意,“治疫之事,上有安郡王指挥得宜,下有一众太医齐心协力,就是民女家中,也有父亲与伯祖父一起帮忙,绝非民女一人之功。即以今日治愈太后所用的金鸡纳粉,也是家父为修订《草药纲》而到处寻找南洋药材时自海商手中得来,民女不过拿来请太后服下,实在说不得有功。”
“哦?”皇帝眼睛微微一亮,“你方才说的《草药纲》是什么,是医书么?朕怎么从未听说过?”这蒋氏,果然是个通透的。
“回皇上话,《草药纲》是民女父亲编纂的一本药书。前人医书古方虽多,但对于草药之形态功效,却并没有一本书能够记载完全。且因许多医书自古流传,其中多有讹误,有些甚至是完全错误的,若当真用起来,实在是误人误己。家父有感于此,故矢志编纂一本专门讲述草药的书籍,一则修补前人谬误之处,二则亦方便后人学习查看。”
编纂医书这事儿,一些经验丰富的郎中也做过,但像桃华口气这么大,直指前人“谬误”的,倒是少见。当即殿内就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蒋姑娘口气倒大,不知前人有多少谬误之处,也值得再专门编纂一本书出来更正。可能当场讲上一讲,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桃华听这声音苍老,又未经皇帝允准就开口,便猜着这大概就是于阁老了。当即答道:“前人书中,多有受方士炼丹之说蛊惑,谬误甚多,不可不正。”
这话口气可更大了,竟然说谬误甚多,不但等于直接把于阁老顶了回去,还把历代医书都给褒贬了一下。不光殿内一众官员们脸色有变,连皇帝都饶有兴趣了起来:“谬误竟然甚多?”
他本来不欲追问的。习俗摆在这里,他在治疫的紧要关头可以给蒋家女封官,那是方便她去指挥上下,但事情完结,这官职就得收回来。说起来这有过河拆桥之嫌,所以桃华一提到蒋锡,他便打算借机给蒋锡封赏,而蒋锡身份高了,自然就能封妻荫子,桃华也就得了实惠。
所以那《草药纲》什么的,皇帝只是拿来当个借口罢了,想蒋家世代行医,编纂出来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错,又是前所未有的专门详细讲述草药的,且蒋锡又在治疫中出了力,为此封赏一下没什么问题。谁知道桃华竟然口气颇大,皇帝也不由得起了兴致,要追问一二了。
桃华却是夷然不惧,朗声道:“方士炼丹,多以金属之物,故而各类医书之中,服食之法甚多,其中至少九成皆为谬误。譬如服食金浆,《淮南》三十六水法,即为化金为浆来服用。《抱朴子》亦言,以苦酒炼金百遍即变柔软,服之成地仙。《别录》里又说久服能成神仙。此皆谬误也。
盖此等说法,大都来自秦皇汉武时的传说。什么服金服银,服玉服丹砂,都言成侧成圣。岂不知人乃血肉之躯,依赖饮食养生,岂能容如此重坠之物久在肠胃之中?非但无益,且会因求生而丧生。若堂而皇之当做正经药方来用,不知要害了多少人。”
于阁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朴子》、《淮南》等书,人皆知为方士所言,自不会相信。此不足为证。”
桃华笑了一笑道:“那所谓的偏方呢?譬如有转女为男之法,乃怀妊三月之时,用铁斧置于床下,便可令腹中必为男胎。此类方法,人信不信呢?”
这话就比较难回答了。因为民间所谓的生男方、求子方,简直是层出不穷,也有很多妇人相信并且尊奉,颇有上当的。
于阁老不说话,旁边便有人道:“既说是偏方,自不足为信。”
桃华又笑了笑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那用药以何为信呢?”
片刻之后,又听一人道:“先有《神农本草经》,后有《唐本草》,又何必再编新书,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这人说话声音较小,底气也不是很足的样子,好像既要支持于阁老,又有点拿不准自己马屁有没有拍对地方似的。
桃华依旧很平静地回答:“如这位大人所言,既已有《神农本草经》,又何必有《唐本草》呢?可见朝代更替,各种草药的药性及用途便有新的发现,自然要及时编入书中,以供后人查看。不但如此,两书之间还有一本《本草经集注》呢。《神农本草经》收草药三百六十五种,《经集注》收七百三十种,而《唐本草》收录八百四十四种,还更正了《经集注》中的一些错误,可见编纂新书确有必要。”而且在她的影响下,蒋锡使用的编录分类方法,可是前人所未有的。
皇帝抬起手来遮着唇边一点笑意,咳嗽了一声。这蒋家女真是牙尖嘴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说得人哑口无言。说起来这一点上她跟夏氏完全不同,可夏氏若能有她一半的强硬,或许当日也不致郁结成病,给了人可乘之机……
想到夏氏,皇帝的笑容淡了下去,看看一殿人都不吭声了,便道:“既然如此,宣蒋锡,让他将那本《草药纲》也带来给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