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在医院里送走了多少病人,比曹氏这样把自己作死的更可怜得多。见得多了,心总会硬一点的。
曹氏躺在床上,一条夹被盖着她,竟然看不出起伏来。高枕是已经不用了,只在她头下垫了一条卷起来的布帕子。头发也掉了许多,只剩下稀薄的一层散在床上,衬着一张蜡黄的骷髅一般的脸,若不是眼睛还半睁着,真会让人以为这已经是停尸了。
“桃姐儿——”曹氏动了动,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还是来了……”
桃华扶着腰,在床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来看看太太。”
“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吧?”曹氏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门轴似的,转一转就要停一停。
桃华并没有否认:“我知道太太挂念柏哥儿。不过太太可以放心,这是我弟弟,我自然会照看的。”
“那,还有——”曹氏的头竟然抬起了一点,殷切地注视着桃华,“燕姐儿,她,她也是你,你妹妹。”
“燕姐儿姓陈。”桃华淡淡地道,“我给她备过了嫁妆,又替她办了和离,已经做得够多了。”
“可,可她现在……”曹氏急得把头又抬起了一点,“桃姐儿,你就,再帮她,最后一次。”
“和离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桃华声音平淡,语气却坚决,“看在太太为蒋家生了子嗣的份上,我再许个诺:若是日后燕姐儿有什么伤身殒命的大事,我可再帮她一回。若是太太要把这个许诺用在给她安排亲事上,那成亲之后她是死是活,我就再也不会过问了。太太自己选吧。”
曹氏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她很想选后者,若是现在桃华出面给陈燕安排亲事,那必然是能嫁进官宦人家的。然而想想陈燕在刘家的下场,她又不敢说了。若是陈燕日后再落到那种地步,桃华不管,她岂不是只有被活活折腾死这一条路?
再说,桃华看起来就是不情愿的样子,若是她有意给陈燕说一门不好的亲事……曹氏一时间心中涌起无数的念头,在心口冲来撞去,撞得她心头狂跳,眼前发花。恍惚间看见桃华已经起身出去,却是换了陈燕进来。
陈燕在外屋扒着门听着,虽然桃华声音并不大,但屋里静得落针可闻,究竟说了什么她也听了个八九成,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凄惶,见了曹氏的模样,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娘——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她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最后还是得回去嫁给那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吗?不对,若是曹氏现在去了,她还要守孝三年呢!
曹氏勉强抬起手来想去摸摸女儿的头发,手才伸出去就被陈燕紧紧抓住了:“娘,你,你要打起精神来,你要好起来啊!”她已经快十七岁了,再守孝三年,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到时候,恐怕连这样快四十岁的男人都不好找了啊!当时在无锡,她为什么不答应这桩亲事呢?若是那时候出了嫁,现在倒不必怕了。
“我——”曹氏想说什么,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觉得身子一软,仿佛从高处坠落下来,向着黑暗之中一直沉了下去……
桃华从曹氏屋里出来,就听见里头陈燕哭喊起来,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曹氏只是吊着一口气,现在见过了她,这口气一松,人只怕就要昏迷了。之后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就会在昏迷之中去世,即使再抢救也没有意义了。
“桃姐儿——”蒋锡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微微红着眼睛看着桃华,“你太太,她是……”
桃华扶住父亲的手臂:“爹,节哀。”蒋锡终究是个心软的人,曹氏这一去,怕是他也要伤心些日子,其实看他现在的样子,就跟刚从东北回来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相去甚远了。
“哎,爹知道,爹知道。”蒋锡叹了口气,嘴上说着知道,却又情不自禁地道,“想当初她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还有燕姐儿那孩子,那时候多乖巧孝顺……”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老爷——”白果适时地打断了蒋锡的回忆,“姑奶奶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在这院子里站久了……”
“对对对!”蒋锡被她这一提醒,就把从前那点事抛到了脑后,“快,去屋子里坐着。你这——什么时候生啊?”虽说是父女,问这种问题还是有点不大自在。
桃华微微对白果点了点头,扶着蒋锡走出了正院。有了白果,至少蒋锡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从前更自在舒服一些。
正如桃华所料,曹氏这一昏迷过去,就再也没有醒来,第二日午时就去了。
如今蒋锡也是京城之内的名人,蒋府当家主母过世,前来吊唁之人也不少。桃华并没有再回去,只有沈数代替妻子去上了一炷香,又宽慰了一下披麻戴孝的蒋柏华,这才回了郡王府。
“等过了七七,棺木回了南边,我看不如把柏哥儿接过来住几日。”沈数回到郡王府,照例先换过了衣裳才进桃华的屋里,“那时候你也该生了。”
曹氏的灵柩会送回无锡蒋家祖坟下葬,陈燕将扶柩回南,去自己庄子上守孝。至于她今后要走哪条路,蒋家除了蒋柏华之外,大概不会再有人去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