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内监这个主意,表面上听起来光明正大,其实却是极阴损的。想当年,贤妃可就是因为蒋方回用药不慎才产后身亡,细论起来这可是杀母之仇,可想而知,蒋氏女若嫁给沈数,定北侯府会做何感想。
“只是蒋氏出身也太微贱……安郡王府如今还算是娶元妃呢。”崔氏虽有婚约,毕竟没有过门,因此后头再娶的也不算继室,让蒋桃华去做郡王元妃,太后心里还有些不甘心,“她哪里配……”郡王妃可是一品之位。
皇后生怕太后不同意,忙道:“可是外头都说安郡王克妻,若娶个名门淑女,万一进门再有些什么,岂不是害了人家?蒋氏既精医术,想来是不怕的,且说不定还能给安郡王治一治眼疾呢。”
太后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合心意,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皇帝提才不落口实,到这会儿,她倒庆幸当时还没提于思睿的事就被桃华拿话打消了主意。
陈内监轻轻往前挪动了半步,稍稍抬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李太监在妃嫔们都散了之后倒是回了凤仪宫,然而皇后懒得理他,就带着陈内监来寿仙宫了。
“你有什么主意?”皇后眼角余光看见他这样,随口便问。
“奴婢愚见,安郡王虽说是诚心要给崔家姑娘守一年,可先帝泉下有知,岂有不操心他的亲事的?如今先帝去了,只有太后能为安郡王做主,先帝若有这心思,说不得就给太后托一梦……”
这话说得,连太后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了:“你这奴才倒机灵……”居然想得出托梦的话来。这若是传出去,任谁都不能说什么,先帝托梦,为了解儿子克妻的命格,特意为他挑一个八字相合的妻子,岂不正见得先帝的慈爱吗?
“然而皇帝必是不信的。”这些话说出来冠冕堂皇,然而不信的人即使嘴上无法反驳,心里也是明白的。
陈内监细声道:“奴婢听说,前些日子安郡王采买军中所用的药材,就是用了蒋家人。几次入宫给太后请安,又时常碰见蒋家姑娘。奴婢虽是身残之人,也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蒋家姑娘生得美貌,王爷未必就不动心……就算皇上知道,也必得成全兄弟的。”
太后再次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皇后身边还有这么个能人呢。对外,编得出先帝托梦的瞎话,对内,还知道把黑锅扣在沈数头上。说起来这些日子皇帝跟沈数似乎也略亲密了些,这可不是于家愿意看见的事。这时候用一出美人计,似乎也不坏……
☆、 托梦
小年一过,除夕就近在眼前了。
可是这一片欢乐声中,却有些不和谐的音符跳了出来——太后梦魇。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半夜三更的被传召,提了药箱搏命般跑到寿仙宫,只听里头有啜泣之声,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大年下的,宫里连打人的事都少了,人人脸上都只敢带笑,谁不要命了竟敢在寿仙宫里哭,难道是太后不中用了不成?
待得进去,太医才发现皇帝和皇后都在,而哭的人正是太后,看起来并没有要咽气的模样。他这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上前请过脉,却发现太后脉象与平日并无变化,甚至也不大像被梦境惊吓住了。
但这话他如何能说?太后还在那里落泪,头发都是散的呢。于是只得支吾几句,报个受惊心悸之象,再开点补身益气的太平方儿罢了。
他在偏殿写方子,便听寝殿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太后的声音,似乎是提到了先帝,还提到了安郡王。宫里知道得多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太医恨不得把耳朵都捂起来,偏偏太后的声音到最后还一下子提高了,于是他想听不见都不行。
“人去了这些年也不曾托个梦来见一见,如今好容易来了,却是为了老四!”太后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也不再有母仪天下的威严,倒似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带着些怨气,也带着些伤感,“崔氏是他当年指的人,如今反倒都成了我的不是。罢罢罢,我原是避讳着不愿插手,想他虽没了亲娘,却还有舅舅舅母操持,也免得叫人说我从中作梗。既是先帝说了,明儿我就张罗起来,也省得先帝在天上怪我不慈!”
能在宫里混得下去的太医都是聪明人,听了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却觉得更加心惊起来——太后这竟是埋怨先帝偏爱宠妃所生之子了?
又听皇后劝了几句,大意是太后大病之后身子不好,操心这事儿也太过辛劳,不如交待给她便是。
太后却拒绝了:“横竖我如今也没有什么事,何况先帝都说了,老四的命格是有些与众不同,他命中行金,本是刑克之相,这些年在西北又见了些刀兵,不免更加锋锐。崔氏原是水命,本不相干的,却是因着水土不服,这才被克了。”
皇帝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候才道:“五行相生相克,古来有之。依母亲这样说,该给安郡王挑个土命的女子才是?”
太后在烛火之下观察他的神色,见他谈起沈数的亲事并无关切的模样,便稍稍放心,道:“梦里先帝拿了一张庚帖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也没看清楚,只瞧见了前头两行,算起来便该是安平十五年三月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