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数与十五骑在马上,尚未进入内区,就见前头乱哄哄的,一辆骡车停在道路中间,车夫抓住一个年轻人,正在又哭又嚷,引得行人纷纷围观,几乎将道路都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十五连忙拉了一个刚从人群中退出来的老叟问道,“怎的在路中间就闹起来?”西市上自然也有巡逻之人,五城兵马司每日都会派人过来,还有管辖此地的小吏,若有人闹事,自然有他们维持秩序。
老叟摇头叹道:“唉,并非闹事。这车主是贩药之人,与人约好向京城之中送药,谁知药送来了,那定约之人却急病身亡,全家都返回原籍去了。那小厮原是定约之人的仆僮,车主识得他,故而拉着不放。”
沈数皱眉道:“人既已不在京城,拉着这小厮却有什么用?”
老叟叹道:“可不是么。只是这车主拿了定银,原当是一笔大买卖,听说把家里几亩田地都抵与旁人,凑了银子运了这一大车药来。本想着送到了地方就能赚许多银钱,谁知竟落了空。方才听他说,三日之内不能拿着银钱回转,家里田地就归了旁人。仿佛是借的银子还有高利,拖得晚了利钱又要翻上许多,一车药材不但赚不到银钱,怕是还要赔上。”
“印子钱?”沈数双眉微轩。印子钱便是高利贷,朝廷虽有禁止,但其实私贷不绝,时常有因此被逼得家破人亡之事。
“是啊——”说起印子钱,老叟颇有些感慨,“老朽一邻居,就曾因借印子钱倾家荡产——哎!这车主也明知此事与那小厮无干,只是心急,扯着哭诉,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听起来令人心酸呐……”老人家心软,不忍再听,摇着头出了人群走了。
沈数与十五高踞马上,对人群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车主扯着小厮一路说一路哭,小厮也哭丧着脸,只道:“主家走了,我自家尚且没个着落,如何管得了你。好在西市多有药铺,你将这车药贱些卖了,得些银子回家去罢。”
这话说得有理,人群里便有个胖子走出来问道:“你这一车是些什么药?”
那车主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有乌梢蛇、桂枝、何首乌、天麻,都是南边的好药!老爷看看货色?”说着,一把就扯开一个麻袋,果然从里头露出一盘盘干燥的黑灰色东西来,竟是成麻袋的死蛇。
围观的人们乍见一麻袋的蛇,虽然知道都是死的,也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离那马车远了些。那胖子却是夷然不惧的样子,伸手拿了一盘死蛇细细端详,点头道:“倒是好货。”
车主看着有希望,连忙又扯开旁边几个麻袋口:“您是行家!您看,这桂枝,这天麻,这首乌,样样都是上好的药材啊!”
胖子挨个看过,连连点头:“东西倒是好东西,你进价多少啊,肯折三成的话,我替你出脱了。”
车主恍如被人迎头砸了一棒子:“折三成?老爷,这,这不成啊……哪有进价折三的,我岂不是全赔光了?”
胖子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乌梢蛇扔回麻袋里,拍了拍手:“你不肯就算了,我本也不急着要。”
四周人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十五愤然道:“公子,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是啊是啊,人心不古。”旁观众人有听见十五的话,顿时附和起来。
胖子狠狠瞪了周围众人一眼,大声道:“你们若有人要,拿出银子来就是!若不然西市里也有的是药铺,你拿着货上门去问,看人家可要你的不要?”
那车主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手捂着脸就蹲下了。十五莫名其妙,随手扯了个人问道:“为何药铺不要?”
那人显是西市附近居民,十分熟悉行情,小声道:“药铺都有长久供货的药商,他这样外来的,哪家药铺也不会收他的。那胖子看着也不像这附近开药铺的,怕是就贪这车货便宜,想倒个手赚钱。只是这也太黑心了,进价折三,加上一路运来的开销——啧啧,这车主还借了印子钱,耽搁几天那利钱怕就要翻上去几倍,说不得倾家荡产也是有的。”
十五眉头拧得死紧,眼见那车主对着那胖子又跪又拜,求他少折些银钱,忍不住转头向沈数道:“公子,这乌梢蛇和桂枝都是驱风散寒之药,首乌和天麻虽不对症也用得着,不如——”
西北天寒,军中发下的棉衣又往往偷工减料,西北军不少军士都有风痹之症,一到冬日双膝冷痛难言,严重的甚至连马都上不去,故而这驱风散寒之药,在西北军中的需求仅次于止血的金创药。
因朝廷每年拨给西北军的银钱实在有限,定北侯能力保军饷不被克扣已经不易,能用来购买药材的银两更是少得可怜。沈数此次从西北归京,特意先绕了一大圈,就是往各地寻访既合用又便宜的药物,可惜跑了一圈,所获甚微。眼前这一车药材虽然放在整个西北军中就如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尤其是比药铺中所采购显然要便宜许多。沈数也不由有些心动,下马道:“且去问问价钱。”
那车主正冲着胖子又跪又拜,小厮也在一旁帮腔求情,只是那胖子似乎吃定了他,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