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轻轻垂眼。
他曾做过顺王的幕僚,了解顺王的心性。
不能收归己用的刀,顺王必会毁去。
程门关一役,始终不可避免。
既要决出胜负,亦要——
决出生死。
“不过是去稳定军心罢了。并非上阵杀敌,妹妹不必担忧。”谢钰眷恋地轻轻吻过小姑娘潋滟的红唇,低声道:“妹妹可去我的别业中小住月余。”
折枝轻愣了一愣,像是终于自朦胧中醒转过来。
她松开了谢钰的手,轻轻摇头,如常对谢钰弯眉笑道:“如今桑府里很是清净。折枝住在这便好。”
她说着又轻笑着问他:“哥哥何时启程?”
“三日后的清晨。”谢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轻轻阖眼:“妹妹会来城门外送我吗?”
折枝没有回答,只是徐徐转过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长窗。
窗楣上仍旧放着她送给谢钰的那盆重瓣芍药。
谢钰将这盆芍药养得极好,花枝瘦劲,花叶浓翠,可唯独那最为艳丽的重瓣芍药花,却已在不觉间凋零,连残败的花叶亦被打扫干净。便似檐上的积雪融化在早春,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芍药花开时美好,可花期终归是短暂。
一转眼,便到了花落的时候。
初秋的时节的夜晚,凉意初透。折枝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寝衣,低垂下那双流波潋滟的杏花眸,笑着问他。
“那明日黄昏,哥哥能与折枝去明月江上看芦花吗?”
谢钰垂首,吻过她羽睫上晶莹朝露,语声缱绻。
“若是妹妹想看,每一日的黄昏,都可以。”
-完-
◎一场芦花雪,谢玉折枝。◎
盛京城里四季分明, 仿佛刚过了立秋,夏日里的暑气便被秋风吹散。
随着庭院里的梧桐开始有了黄叶,府内的冰鉴也徐徐撤去, 悬挂在门上的湘妃竹帘,也换做了细银线穿成的水晶帘子。
桑府中方办完柳氏的丧事,桑砚亦下落不明,整个府邸里似都笼着一层阴霾。便连素服的下人们亦是担着十二分的小心, 只低头做着活计不敢高声,生怕触了桑砚的霉头。
折枝如今已立了女户, 不是桑府中人,自然也不必为柳氏服素。便对镜挽了精巧繁复的朝云髻,玉白色的外裳底下压着十样锦罗裙,踏着秋色与半夏紫珠出府,雇了辆马车往昙华寺里行去。
“姑娘怎么选了今日去祭拜夫人?”半夏整理着要拿去焚化的佛经与值钱, 有些疑惑地问道:“您今日不是邀了谢大人去明月江上赏芦花吗?”
“我与哥哥约得是黄昏时节, 并不耽误往昙华寺里祭拜母亲。”折枝挑着帘子看着朱雀长街上的热闹, 杏花眸里有淡淡的怅然:“若是今日不去, 恐怕再没有机会去给母亲扫灵。”
半夏与紫珠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默了一默后, 便轻声安慰她:“姑娘,待我们回荆县里安置后, 亦能偶尔回清台县里中祭拜夫人。”
荆县离清台县并不算远。若想回去一趟, 小半个月功夫便能打个来回。
折枝这般想着,遂也轻轻颔首, 低眉接过半夏手里的佛经一页页仔细翻看, 检查着可还有错漏之处。
马车碾过山道上的落叶, 行得飞快, 仿佛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已至山门前停落。
折枝遂将佛经收好,与半夏紫珠一同踏着脚凳步下车辇。
许是因着这几日盛京城里的流言喧嚣尘上,昙华寺的香火亦是少有的鼎盛。便连山门外引路的小沙弥都忙得脚不沾地。
折枝便也未曾去劳烦引路僧,只独自带着半夏与紫珠顺着人流往寺内行去。
大抵是流言兴起后,京城里的香客对鬼神皆有敬畏,抑或只是单纯的忌讳。供着戚氏灵位的偏殿中,仍旧是空无一人。
折枝遂令半夏与紫珠守在殿外,独自往蒲团上跪落,一壁往铜盆里焚烧着纸钱与佛经,一壁轻声说着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声:“柳氏已经伏诛,折枝亦要离开盛京城往荆县里去。往后大抵只能到清台县中看您。”
高台之上,戚氏的灵位肃穆静默,并未给出任何答复。
折枝遂重新低下眼去,徐徐将最后一张佛经焚尽。
直至铜盆内的火星亦渐渐熄去,折枝方自袖袋中取出一枚平安符笼在掌心,重新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声道:“哥哥奉旨赴边关稳定军心,不日便要启程。若是母亲在天有灵,还请您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折枝说罢,虔诚叩拜,将一柱清香请入上首的香炉之中。
烟雾凝成一线,不偏不散。
“折枝便当做母亲答应了。”折枝轻轻阖眼,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符藏进袖袋里。
这是她为谢钰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她在戚氏灵前第一次许愿。
万望能够实现。
待折枝祭拜罢,隐在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