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突然问了迟念一个问题。
迟念抓住宋衍那只在作乱的手,胡乱答道:“侧脸30度,左侧比右侧耐看,微仰头,最好在模拟夕阳的光线里。”
宋衍挪动了一下腿,试图让迟念枕着更舒服一些,他否决了迟念的看法。
“不对,在我看来,是你用心饰演一个角色的时候。”
迟念趁烟还没有自动燃烧完,又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圆形烟圈,又盯着它徐徐消散,方才朝宋衍翻白眼,嫌弃道:“你肉麻死了。”
宋衍英挺的眉眼浮现笑意,有种故意使坏的味道。
“更肉麻的我还没说完,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那个时候的你么?”
迟念忍不住了,她坐起身,伸手把烟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别说了,别说了,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又不是演戏。”
可她动作不够快,没来及逃走就被宋衍从背后抱在了腿上。
宋衍用额头抵着迟念的后背。
不必面对面,倒叫迟念的尴尬症好了不少。
她从小就没学会怎么去直白地表达情感,也不曾适应别人对她打直球。
她跟宋衍的开始其实也很含蓄,是情感水到渠成后的心照不宣。
宋衍低沉的声音闷闷地传入迟念的耳朵,里面似乎还蕴藏着几分笑意。
“你说你贪恋我的皮相,我也不能否认我爱你的貌美如花,可世上美人很多,风格各异,我何必守着你不放,就算我对你早有心思,算是种下了某种执念,可我已经得到你了,执念被满足,我为什么还没有感到厌倦?”
“就不许是你这人天生长情?”
迟念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不靠谱,宋衍并不是个深情的人。
“感情这个东西,很难分说清楚,但是我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最打动我,我喜欢看你全身心投入角色的样子,整个人如同在燃烧,烧得我心脏发烫,眼睛里只能看见你一个人。我很遗憾没看到你拍《螳》的样子,我该去看看的。”
“陈罔市可不是江远音,她连顾亦欢都差的远,我才不想你看见她,她是个……是个废物。”
“那也是个比起江远音跟顾亦欢更让你放不下的废物!”
宋衍叹了口气,下定论道:“迟念,你恨她,可你也爱她。在这之前,没有一个角色能让你这样,江远音也好,顾亦欢也罢,都不曾被你憎恨和讨厌,因为你分的清,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但陈罔市不一样。”
“对,她的确不一样,她是个正负面失衡的角色,比起我曾经扮演的其他角色,陈罔市太弱小了,弱小到让人憎厌,宋衍,你体会过这种感受么?弱小不只让人产生同情也让人没有来由地感到憎厌。
这也许是我的问题,我不够善良。”
“当弱者只是一个社会新闻中的存在,是一个话题讨论中的概念的时候,人人都可以做个没有负担的好人,说些我们应该如何如何之类政治正确的废话,但是如果弱者出现在眼前,发生联系,产生纠葛,情形就开始复杂起来,最简单的例子,有多少人能在面对邋遢的流浪汉时能维持纯然的同情与怜悯?
更何况,只要不自欺欺人,就该明白社会中弱小者们并不能被简单粗暴地划为善良或者邪恶,我们有时会在强者身上看到罪恶,可有时也会看到美德,在弱者身上不也是如此么?
弱者并不是善良的化身,窘迫的生活条件更容易激发恶,更容易将人拖入人性的地狱。”
“陈罔市没有恶,我也不觉得她杀了她丈夫就有罪,她丈夫罪有应得,她不动手,早晚有一天他会向她动手。”
“迟念,你又在考验我。”
“我没有。”
“陈罔市明明有,她的懦弱,她的胆怯,她的退让,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自己的恶么?
她被家暴,我们可以责怪社会,责怪法律,责怪文化,责怪制度,为什么不能在家暴早期就把她的丈夫拦住,惩罚他,让他不敢再动手打人。
如果有人提出她为什么不敢反抗,她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一次又一次原谅,我们还要声讨这些人,这是在苛求受害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做到这些,可以说够了。
但是核心问题依然存在,它并没有被改善,已经形成的性格与处事方式倘若这一次没有害死她,也会在以后的许多事上让她自己受罪,陈罔市就是如此,她做到了以暴制暴,律师费尽心思帮她脱罪,然后呢?她从此成为一个全新的她了么?
没有,她还是她,杀人没有让她完成拯救,反而把她拖到了地狱的更深处。
她不需要死,她已经长年累月的婚姻生活里被摧毁了。
迟念,你很清楚这一点,并且,你对此无能为力。
你清楚她之所以如此,不能全怪在她身上,她不能选择她的性格和家庭,也不能决定她的人生会遭遇什么,可在生活中的每一个选择又都是她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