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小时候我爸老打我妈,后来我上大学了,他俩反倒没事了,现在居然被人家觉得老两口婚姻幸福。”
“我也没经历过,可我见过,我父母离异,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迟念用手摩挲杯子,缓慢地说道:“坏的婚姻,糟糕的家庭,不是一下子就破败掉的,像一个苹果,它从核心开始,逐渐腐烂,表皮还是丰美的样子,可内核已经散发出腐败的气味,可是当人们认识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不可挽救的时刻,因为只有腐败蔓延止表皮,才会被察觉。”
“不错的比喻,你通过这个是想说?”
“我是想说,正因为我知道婚姻是怎么腐烂的,所以才反对你,因为你拍得不是腐烂的过程,而是在电影时间线上最早的地方,这个苹果已经腐烂了,然后你把腐烂的原因化约成一个,那就是家暴。”
卓然在听,他没有答话。
迟念继续讲道:“所以电影的故事看起来复杂,实则非常简单,通过家暴引出社会批判,可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么?我们用120分钟甚至更长,去表达一篇几千字社会新闻里表达过的东西?我们难道不应该抵达非虚构无法抵达的地方,表达那些此前没有被表达的东西?”
卓然脸上呈现思索的神色,他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无法抵达的地方?而什么又是没有被表达的东西?”
迟念斟酌着说道:“我觉得我们亚洲国家的很多艺术电影在展现人性和社会问题的时候,总是有种用力过猛的失真感。
也许第一次看会有很强的冲击力,毕竟展现的东西如此“真实”,如此丑陋,可回过头再看,会发现不协调,不知道是出于创作者的有意还是无意,电影里的人物总是在被异化。
看似是撕下生活里那层脉脉温情的面纱,通过一次重大事件逼迫事件涉及的每一方都展现出真实的丑陋状态,这个揭露人性和社会真相的过程,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完成角色跟剧情的异化。
殊不知,越是让人物丑恶,凶残,卑贱,就越会带给观众一种变相的安全感,因为现实生活经验告诉他们,他们很少或者甚至活到如今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这些角色成为了一个个特例,一个个奇观。
在亚洲观众那里如此,在欧美影展上,大概更是如此了吧。
为什么不去展现他们的正常呢?
不管是亚洲人,欧美人,还是非洲人,基础的人性是一样的,我们要让别人看的到不应该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人性奇观,而是普遍的人性问题。
我们生活里的那些惨剧,在发生之前,在被知晓之前,那些有罪的人,在我们眼里是普通人,正常人。
在事件发生后,他们看起来也没有变成鬼怪,他们在有的地方被改变了,其余部分延续着曾经的观念跟认知模式。
就拿家暴来说,生活里的施暴者在别人眼里不是疯子,而是一个正常人,一个会时不时打老婆的“正常人”。”
卓然吸口气,对着迟念苦笑道:“你这是在要求大师级的表现力。”
不待迟念说话,卓然接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按我们之前的构思去拍,那是把不同人的‘坏’放大来展现,他们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坏人’,因为是坏人,所以不可原谅。
而在展现这种‘坏’的时候,人物被扭曲了,无意中因为创作需求,成为了人性奇观。
而你想要的,是展现人物的正常,正因为他们是“正常人”,所以才格外不可原谅,人类真正的懦弱和卑劣在这种时候才展露无疑。
就像今天曹燕分析里的二姐,比起原先的那个二姐,她更真实,社会新闻里会说死者家属强烈要求对杀夫的妻子处以死刑,却不会知道死者家属究竟在想什么,‘家属’两个字就足以涵盖一切,读者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他们妖魔化,觉得他们不可理喻,愚蠢透顶。
而如果我们能拍出曹燕分析里的二姐,她也许不再那么的‘坏’,她不再是妖魔化后的样子,可绝不会因此得到开脱,她是个正常人,所以她的选择在复杂里呈现出真实的人性,正是这种人性,是社会无法解决的症结,充斥着更深层的绝望和无奈。
二姐不仅是在陈罔市和弟弟之间选择了弟弟,而且也在弟弟和家庭之间选择了家庭,所以她无法有足够充沛的愤怒与情感。”
迟念听了不由地点点头,觉得卓然的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们要做的,不是给普遍困境一个确定无疑的答案,那就必然落了下乘,谁面对生活的时候能得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简化是取巧的办法,一切都是这个社会/政体/制度的错,这就完了么?我们摧毁我们所提出的问题症结,这种困境就会消失无踪吗?
如果我们的电影,让观众看完能轻而易举地去总结出一个结论,给出斩钉截铁式的解决办法,那我们就失败了。
生活从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也不存在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人类的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