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吟行在卫国公府里,望见的是金玉廊,踩着的是白玉器,头上顶着的是珠翠红玉,嘴里吸着的是天上琼浆。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张深渊巨口,要将她吞噬入内。
可等她一眨眼,面前又恢复成了半旧的木廊和光滑的青石砖。此等寒酸的修葺,可与卫国公府在外面的名号不太一样啊。
“女郎请在此稍后。”
陆婉吟止步,面前是一间正堂,宽阔大气,明亮敞亮。她略略站了一会儿,又有一穿戴齐整的大丫鬟上来,引她入一侧左梢间。
左捎间比之正堂小上一些,临窗有一炕,铺着缎面条褥子,两边摆置时鲜花卉,两边下头皆置了椅子。角落的铜炉内置了熏香,一蓬一蓬的白烟袅袅而起。
陆婉吟没有捡椅子坐,她靠着窗子,略感到新奇,却并未表现出现,因为这样会显得她没有见识。
明瓦,扶莲华的院子里,窗子全部是镶了明瓦的。用羊角和蚌壳熬成液体,压成薄片,是极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
不像兴宁伯爵府,没了大把银钱支撑,只用砂纸糊窗,拉上麻筋,再刷上桐油,便成了。这窗子一关,就算是白日里都昏沉一片,更别说晚间了。
可瞧扶莲华这屋子,微色天光透过木格花窗上镶嵌着的明瓦照进来,仿若斜阳黄昏,意境是极好的。不过因着明瓦太旧,所以其实看的也不甚清晰。
丫鬟过来上了茶水和点心,陆婉吟看到那一套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又看到点心盘上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山药糕、茯苓糕等物。
哪样不精细,哪样不比她带来的百果蜜糕强?
陆婉吟突然就泄了气。
她靠在明瓦上,用额头抵着,双眸用力睁大,像是想看看这明瓦究竟能不能看到外头,可其实,她只是在发呆。
小娘子一件贴身春衫,将她厚实的胸脯和窄窄的腰清塑出来,贴着明瓦的动作更将其身段显得娇媚不少,宛若初成形的小妖精。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
陆婉吟看着天色渐暗,蹙起了眉。她起身往旁边走,却一下忘了要从哪边出,竟走进了隔壁的碧纱橱。
碧纱橱内置一软榻,榻上铺着翠绿色的绸被,男人合衣躺在那里,月白的袍子,脸上遮盖着折扇,只露出一点瘦削下颚来。那绸被也只盖了一半,露出一双穿着长靴的修长双腿来。
陆婉吟唬了一跳,瞪圆了眼,僵在当场。
身后的熏香还在一蓬一蓬的往外涌,陆婉吟听到男人从喉咙里哼出来的声音,极轻,微哑。
他被吵醒了。
扇骨是镂空的,有金黄色的光线漏进去,筛子似得点在扶苏脸上,隐隐约约、浑浑绰绰。
男人一翻身,脸上的扇子又落一些,露出半张脸来。
黄昏色的明瓦下,男人脸雪白,唇殷红,半边脸藏在扇面里,露出一只眼,里头睡意渐消,漆黑冷薄。
呵呵呵呵
扶苏!
陆婉吟心口猛跳,脑中跳出一句话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盯着男人的脸,掌心紧张到冒汗,宛若一个行在沙漠中的旅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汪清泉。
不,不是一汪清泉,扶苏就是她的海市蜃楼。虽然摸不着,碰不见,但她也会拼着命往里跳。
陆婉吟,素来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
她脸上露出慌乱,提裙转身,匆忙奔逃避嫌,却不想走的太急,竟撞到了身后角落的案角。
案角上置一青色铜炉,被陆婉吟的宽袖一带,倾倒着往地上摔去。那一蓬一蓬的香被打乱,袅娜着铺散,最后“哗啦”一声,像被冲开的薄雾,于阳光中消失了踪迹,只留下一滩细薄的灰,浸着热意,侵蚀了陆婉吟的裙裾。
“啊……”陆婉吟小小声地吐出一个音,悠扬婉转,娇怜柔弱。
裙裾上不仅被香灰浇了个彻底,还烧出了几个零星小洞,黑黝黝的一抖,那光从里面漏出来,像散落的星辉。
陆婉吟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小心翼翼地偏头,朝碧纱橱的方向看去。
男人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并没有因为陆婉吟的突然动作而表现出任何的兴趣,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陆婉吟扯着裙裾,面容微垂。她今日施了淡妆,唇色也是浅淡的粉,却很润,微微抿起时像在掐着饱满的桃汁水。身上是水绿色的裙衫,青葱嫩芽似得出尘干净。
小娘子羞愤极了,青丝半落,小心看向扶苏之际,似乎是因为太过羞赧害怕,所以瞬时便红了眼眶,随后,一滴清泪从眼眶中落出,滑过香腮,滴落尘埃。
屋内是昏黄的,在这般恶劣的光线条件下,每一件物事都被蒙上了一层暗黄色的光影。只有陆婉吟一个人透出一股莹玉似得光泽,她立在那半旧的白玉砖上,那么扎眼,那么清丽,像误入尘世的仙子。
青葱素手无意识提起的裙裾微微摆动,露出一角绣着云露花草的绣鞋。
屋内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