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听雨茶楼,幽玄室。
黄花梨制的木桌椅简约大方,其上的山水纹路浑然天生,交错复杂,变幻莫测却没有繁复之感,显得灵气十足。
桌上的三足形香炉正屡屡袅袅飘散着白色烟雾,清凉醒神的甘松香沁满整个茶室。
木桌旁,一只素白的手捻其壶扭,轻轻盖回紫砂壶上,再用一旁早已烧好的沸水均匀地淋在壶上。
这便是茶道中的淋顶了。
又有美名曰——“重洗仙颜”。
滚烫的水带起阵阵白雾,女人的动作熟稔流畅,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矜贵。
将茶倒入闻香杯,茶斟七分满,剩下余津一点一抬头以此点入四杯之中。
女人将茶倒入品茗杯,二指夹闻香杯,闭着眼,轻嗅闻香杯中的余香。
“抱歉,我来晚了。”
“你来得正好。”
女人听到这个声音勾了勾嘴角,眼没睁,嗓音透着愉悦:“刚好赶上第一杯茶。”
程昱烬一边走进,一边摘下围巾笑了笑:“学姐你请的茶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喝。”
“怎么,你不敢?”
尹欢睁开眼,墨色瞳孔里透着玩味。
现如今的帝都,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女人递来的茶不能乱接。
它不仅只是一杯茶,有可能是某种暗示,又或者说是某种警告。
毕竟曾经接过这杯茶的人,现在还有一半在监狱里蹲着。
“今天只是跟老友叙叙旧,不用这么紧张。”
“还有,”尹欢将茶推了过去,笑道:“别叫我学姐,我比你老吗?”
程昱烬比尹欢大了整整两岁,跟尹斐然同岁,但尹欢学生时代一路跳级,最后考入a大的时间竟然还比他们俩还要早。
恰巧程昱烬和尹欢当初选的都是法律专业,按正常讲的确是该叫一声学姐。
程昱烬拿起闻香杯轻嗅:“普洱?”
“是普洱。”尹欢悠然道,用三指取品茗杯,分三口轻酌慢饮。
程昱烬端起茶杯轻抿了口,不吝赞美:“好茶。”
“云南的朋友带给我的,你喜欢的话我让人捎点给你?”
“不用麻烦了。”
程昱烬笑了笑:“这种好茶给我这个只会牛饮的人来说就是暴殄天物。”
“少来。”
尹欢晃了晃茶杯:“都是老朋友了,在我面前这么小心做什么。”
程昱烬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相对坐着,好半晌没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面前甘甜中夹杂着些许苦涩的茶水。
“你应该见过我那侄子了吧。”
“嗯。”
“你觉得···”尹欢垂眸,看起来杯中深红色的茶水。
“他像谁?”
程昱烬沉默了一阵。
“像他母亲。”
不管是那张脸,还是那个眼神。
明明只是在一旁柔柔地笑着,看上去人畜无害,仿佛永远把自己当做局外人,但就是那双黑黑沉沉的眼睛,总能于无声处中洞悉一切。
“嗯。”尹欢轻轻应了声。
“但我和哥哥都希望他不要太像他的母亲了。”
“她···是怎么去世的?”
“生病,心脏病。”
尹欢又轻又缓地眨了眨眼:“还有躁郁症。”
“最后在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亡。”
程昱烬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默默闭上了嘴,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
“哥一直没有放弃治疗嫂子,跑遍了全国的知名医院,找了所有相关领域的名医。”
“但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尹欢闭了闭眼。
“哥那段时间得了抑郁症,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最后胃病复发,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嫂子死后,他更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成天只知道喝酒。”
程昱烬端着茶杯的手不稳了,炽热的水在手背上烫出红痕,另一只手的指甲紧紧攥紧了皮肉里,隐隐渗出鲜血。
“那时候哥的确过得很苦。”
“你也知道,因为梦薇的事,他早就跟爸闹翻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回过家。”
尹欢闭了闭眼:“他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很犟。”
“嫂子生病的那段时间,他也是憋着一口气,一直没有向别人求助。”
尹欢看着程昱烬紧握的手,眼里无喜无悲。
“你心疼他了吗。”
程昱烬垂着头,一言不发。
“后悔当初逃掉了?”
“现在是后悔了。”
程昱烬沉默良久,长吁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如果时间倒回,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因为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