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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5)

在莱姆遇到过的医生中,这位医生对病人的态度最好。而如果要论起对这一点的体验,林肯·莱姆无疑最有发言权。他曾经统计过,在过去的三年半里,他看过七十八位拥有学位、正式执业的医生。

“视野不错。”伯格望着窗外说。

“很美,是吧?”

由于病床高度的局限,除了笼罩在中央公园上方乌蒙蒙的天空外,实际上莱姆什么也看不到。自从两年半以前他从康复医院搬到这里来之后,那片天空——还有那两只鸟——就构成了他视野的基本元素。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把百叶窗阖上的。

托马斯正忙着为他的老板做按摩。这种运动有助于莱姆保持肺部的清洁。然后还要为膀胱导尿,这工作每隔五六小时就要做一次。在脊髓受伤后,膀胱的括约肌可能出现两种情况,或者完全打开,或者完全关闭。莱姆还算幸运,他的情况是完全关闭,这意味着一天只需要四次由别人帮忙,用导尿器和润滑液打开那不肯合作的输尿管就可以了。

伯格医生在一旁看着这些程序的进行,莱姆也习以为常,对失去隐私权并不介意。对残疾人士而言,体面是最早失去的东西之一。有时在清洗、排泄和检查过程中,一不留意,就会让身体的隐秘部位走光,而病情严重的残疾者、真正的残疾者,以及具有男子汉气概的残疾者,都不会因此而介意。在莱姆待过的第一家康复中心,每当有病人外出参加聚会或准备赴约,所有的病友都会驾着轮椅聚到他床边,检查这位病人的排尿量,这是外出约会成功与否的晴雨表。莱姆有一次就赢得他的残疾朋友们的高度赞扬,因为他憋储的尿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四百三十毫升。

他对伯格说:“你看看窗台,医生。我有我的守护天使。”

“哦,是老鹰吗?”

“是游隼。通常它们会栖息在更高一点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选择与我为邻。”

伯格瞄了那两只鸟几眼,转身离开窗边,让窗帘垂掩着。那个鸟窝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身材并不高大,但看上去很匀称,莱姆猜测,他一定是个长跑爱好者。他大约快五十岁了,但满头的黑发,看不到一丝灰白的痕迹。而他的长相也帅得像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

“这张床挺棒。”

“你喜欢吗?”

这是一张克林斯顿牌气垫治疗床,一个长方形的大家伙。它有气流支撑的床垫,里面有将近一吨表面涂硅的玻璃珠。加过压的气体充斥在玻璃珠之间,支撑起莱姆的身体。如果他的身体还有知觉的话,他会感到自己好像飘浮在空中。

伯格轻啜了一口咖啡。那是莱姆吩咐托马斯准备的。在端来咖啡的时候,托马斯转动着眼珠,低声对莱姆说了一句:“我们怎么突然变得有礼貌了?”才转身离开。

医生问莱姆:“你对我说过,你是个警察。”

“是的,我在纽约市警察局负责刑事鉴定工作。”

“你是被枪击受的伤?”

“不是,是在搜查一个犯罪现场的时候。有几名工人在地铁车站的工地上发现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巡警,已经失踪了六个月——有一个连环杀手专门射杀警察。我奉命一个人到案发现场工作,在搜查过程中一根柱子塌了下来。我被埋了四个小时。”

“真的有人到处谋杀警察吗?”

“杀死三人,杀伤一人。凶手也曾经是一个警察,当过巡警队副探长。”

伯格看到莱姆的脖子上有块粉红色的伤疤。这是识别瘫痪者的标志——呼吸机导管插进喉咙里长达数月后留下的伤口。有人会依赖呼吸机好几年,有人甚至一辈子再也离不开它,但是莱姆——感谢他骡子般强壮的体格和医生的大力治疗——在发生意外后没有多久,就和呼吸机彻底摆脱了关系。他现在用自己的肺呼吸,就算在水里憋上五分钟气也没有问题。

“这么说,你是颈部受伤。”

“第四颈椎。”

“哦,难怪。”

第四颈椎是脊椎伤害的不设防区。脊椎伤害如果发生在第四颈椎以上,十有八九会造成伤者死亡;若发生在第四颈椎以下,伤者的四肢可能还能保留一些活动能力;但如果恰巧伤在臭名昭著的第四颈椎,即使伤者能够侥幸存活,也几乎已全身瘫痪。莱姆的四肢就已经丧失了运动功能,腹部和肋间的肌肉也大多消失,只能依靠横膈膜维持呼吸。他只剩头部和脖颈可以活动,还有肩膀能动一点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根倒下的橡木梁柱放过了一小股运动神经,使他左手的无名指还能活动。

意外发生后那一年像肥皂剧般的情节,莱姆对医生省略不提。整整一个月的颅骨牵引:用钳子夹住钻孔机在头上打眼,将脊椎拉直;十二个星期的颈椎固定架——用塑料护托和铁架环绕住头部,保持颈部不动。为了维持肺部运作,先插了一整年的大型呼吸机,然后又换成横膈膜神经刺激器。无数次导尿。无数次手术。麻痹性肠梗阻,压迫性溃疡,低血压,心脏缓搏。褥疮引发溃烂,肌肉退化导致挛缩,差点夺去他宝贵的手指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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