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多么遥远的地方。
去新疆,很多女人都说,是去嫁人,嫁给那些当了多年的大兵,但还没有讨上老婆的人。小娴不相信,那个头儿不是说了吗?去新疆是为了改造,让她们这些进过污泥的女人继续做人。
车厢内,只有小娴一个人在哭,哭天嚎地地哭。火车越开越远,她就离顺民越来越了呀。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了。顺民会被枪毙吗?而她,真的会逼着嫁给那些当兵的吗?一个女人就劝她别哭了,这就是命,谁叫人家手里有枪呢?“我倒觉得,去新疆挺好的,至少别人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咱们以前是干嘛的。反正我老家的人也死光了,回老家啊,我得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她们叽叽喳喳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小娴更是想死。火车开到一个驿站,驿站旁有卖吃的,有一些乘客就下去买吃的。小娴借口说要上厕所,脱离了一个解放军战士的视野。她发现厕所里有窗户。窗户的大小能容一个人进出。那么,干脆就跳车!跳死也要跳!小娴咬着牙,真的爬出了车窗,咕咚一声就滚到了地上。幸亏,火车四处都是茂盛的野草。她滚在草丛里,受了点轻伤,但脚踝没有断,万幸。她惊恐地躲在草丛中,担心火车上那个拿枪的战士下来搜索。他,真的下来了。小娴不动也不敢动。她希望那个战士没有发现她。可他真的朝这边来了。
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跳轨了,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火车上的人一阵喧哗,小战士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小娴紧张地屏息住胸口,一声儿不敢喘息。她是万幸的,可那个姑娘为什么也不想活了呢?难道,也是和她一样的苦衷吗?小娴略抬了抬头,发现那个姑娘已经死了,几个人正抬着她,似乎在商量要把她埋在什么地方。不一会儿,战士们就挖了个坑,把那姑娘放进去了,里面又被夯的很平整,什么痕迹都没有。再过几天,埋着姑娘的地方就会生长出茂盛的野草,遮盖一切。
火车开远了。小娴试着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很疼。但脚还是能走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很肯定,这不是新疆,新疆远着呢,新疆人长相和内地不一样,说话也不一样。她猜测,这应该是陕西一带。因为,附近不远处,她看到有一些店铺里,有大块大块的羊肉馍馍卖。少爷说过的,山西人吃面,也吃羊肉夹馍。可她没钱,一分也没有。想要回到顺民被关的那个地方,只有乞讨回去,靠两只脚走回去。
小娴,真的走回去了。也真的是靠乞讨。半途中,有不少男人收留她,想让她当自己的老婆。这年月,男人都想要个老婆、治安还是好的。没有什么地痞流氓。人家给她饭吃,她就吃,吃完了,说声谢谢,然后继续上路。她对每一个想娶她的男人,都如是重复一声:“我有男人,我结了婚了。我就是被人骗了,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想回到我男人身边。”她说的虔诚,往往看得人于心不忍。
等她风尘仆仆吃尽千辛万苦去了顺民被关的城市,却被告知,顺民不在这儿,他已经送回到了锡城,在锡城的看守所服役。得知这个消息,小娴即刻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锡城。她当然还是没有钱。这一路,她就靠卖唱。她唱的是西城当地的曲调,曲调有点接近黄梅戏,婉转,好听。等她回到锡城,这才见到了顺民。经历生离死别,顺民又改了有期徒刑,对小娴的这一次探望,他尤其显得不舍。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直到看守的警察不停催促这才放开。
小娴就继续在锡城等待。等待顺民有朝一日被放出来。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小娴没有工作,她无数次地去打听,谁家要不要人,她可以继续当女佣。可那会都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不是剥削阶级专政,劳动人民喜欢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没有人家要女佣。那么,不干女佣,去厂子里上班可好?她知道,解放后,锡城建了许多新厂,有绣花厂、食品厂、肉联厂、火柴厂、面粉厂。李家的旧宅也被改造成一家幼儿园了。小娴路过那儿,听着里面孩子咿咿呀呀唱儿歌的声音,心里非常复杂。李家旧宅附近,是有过一家孤儿院的,一个外国女人开的孤儿院。听人说,那个外国女人被枪毙了,据说是间谍。里面已经长大的孤儿分散在各个工厂做工,他们有了统一的姓氏:党。所有的孤儿都姓党。
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那个和蔼的外国女人,以及那个戴眼镜的中国姑娘?没人知道,孤儿们散落在人群,已经不和当年的伙伴联系。滚滚的洪流遮住了他们疲惫的身影,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孤儿院还在,孤儿院还被征用成锡城市政府的办公地,坐着那个外国女人坐过的办公桌,用着她用过的鹅毛笔。
小娴就求政府人员给她一个工作。她说自己也是劳动人民出身。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走过来,问询了一下,问她识不识字?她是识字的,字都是少爷教的,但时间短,也没认识几个,充其量就是小学二年级的水平。女同志突然问她和隔壁李家的旧宅是什么关系?“我看你的介绍,你说在李家当过丫鬟,是不是那个李家?”
小娴没有任何防备地说是。
“你在李家呆了多长时间?”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