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归于安静。
顺民就对小娴做了一个鬼脸。
李妈出房门前,顺民还不让嘱咐一句:“这种小事,你别让太太知道,要不我饶不了你。”
李妈身子一僵。
李妈走后,顺民就和小娴笑了出声。
“少爷,我吃饱了,不喝 了。”虽然如此,小娴还是担心,李妈会转过身,再次进来。她得小心。
“就喝了点汤?我不在家,你都吃了什么?”
“吃得很好啊, 白米饭,青菜豆腐。”自从进了李家,小娴真的没再挨过饿。青菜豆腐,吃起来很香。相比于发大水逃难到锡城的河南人,小娴觉得这样的生活足够幸福了。
她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这一辈子能长长久久地呆在少爷的身边,给少爷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她是竭尽全力地伺候。她怕一不尽心,被太太知道了,找个借口将她撵出去,活者卖到别的人家。她就遇不到少爷这样好的人了。
少爷比她大五岁。少爷的生日小娴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顺民吃完了饭,就靠在床头睡觉,用手支着胳膊肘儿,恹恹地不知想什么。他不看书。虽然书房里的书堆积如山。小娴也不惊动少爷。她就坐在外面的小屋里,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绣花。小娴能被太太派到少爷跟前伺候,除了她勤快外,也得益于她的一手好绣活。小娴是天生地擅长这些刺绣。不管是鸟儿,还是虫子,甚至是张牙舞爪的螃蟹,小娴只要看一眼,就能绣的活灵活现。小娴曾帮太太绣过一多花,绣在太太的手帕上。手帕是素色的,真丝,东洋货。太太很喜欢,但总觉得太素净了,需添点儿颜色。太太就把小娴叫来,嘱咐她万万不能绣偏了。
现在,小娴只要一看到太太提着她绣的手帕,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还略略的得意。
我想,顺民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小娴的?不外乎长期相处,日久生情,只能是这个理由了。外表不是他动心的唯一理由。如果顺民只是看中了小娴的外表,那么学校里更不乏品貌兼有的女同学。
在外公留存的画作中,有一张很特别。画像中的外婆头发披散着,湿漉漉的,脸色红润而又羞涩,身穿一件月白的衫子,低着头。为什么几十年后,外公依然记忆犹新?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我,就是那个挖掘故事的人。
初夏的傍晚,空气总是微热。若论闷,倒还是不闷的。
三十年代的锡城处于一种奇怪的氛围。大家都知道日本人会打过来,这是时间早晚的事。但日本人又还没打过来。所以整座小城的居民都处于一种末世的兴奋。一有钱,就都去喝酒。有钱的,没钱的,教书的,算命的,媒婆妓女江湖郎中,都去喝。喝酒,能驱散心底的紧张,也是谈资的介质。酒馆老板的生意着实地好。
有钱的,自然是坐下来,要几个好菜,什么卤猪蹄红烧蹄髈江鲜桂鱼,好好地喝。没钱的,就站在柜台边,要一碟蚕豆,或一碟腌的酸甜的萝卜,也好好地喝。
但时局还是要问的。
“日本人中倒有不少朝鲜人,朝鲜人知道吗?他们也姓名中国人的姓,也穿中国人的衣服,就是说的朝鲜话。”这是一个穿长衫的,福字的长衫,但却站着喝酒。他胡须邋遢,模样潦倒。
“那叫二鬼子。我听说,日本人人不够,特地去朝鲜招募的,也给钱的,二鬼子也不傻。”说话的,是穿黑色的对襟,下身打着绑腿的一个年轻人。他虽是短衫,但却戴礼帽,还是显得和 别人不同。听他说话,似乎也去过上海,在上海拉过洋车,算见过世面,锡城本地的土鳖就比不上了。
二人聊的还很投机。毕竟都在一个柜台吃酒。掌柜的低了头,坐在一张矮凳上,将手里的算盘拨的噼啪噼啪响,对顾客的谈话,充耳不闻。或许是厌烦了。整日都是这样,如何不厌烦?
“二鬼子杀人比鬼子还狠呢。”
正说着,这中间就插过来一个 戴墨镜的算命先生(锡城的算命先生都不是瞎子,但在街上走,为了让人一眼知道自己是算命的,所以特别地戴上墨镜。),叹了口气,说:“朝鲜人和中国人有仇吗?”
“没有。中国人帮过朝鲜人不少忙。”还是那个短衫汉子。
“这就怪了,何以这些二鬼子杀人比鬼子还卖命呢?”算命先生连连摇头,说如此一来,要是日本人就往南招募什么安南人,马来人,只怕这些人杀起中国人来也一样手狠。“日本人还会做做戏,你看报纸上,日本人还扶上了年纪的婆婆过马路,给小孩糖吃,发放救灾米给河南人。”
“哎呀呀,真有这种事?日本人也行善?”那个穿长衫的倒是惊诧了。
“的确发放过救灾的大米。蒋光头倒是一毛不拔。”接话的,是算命先生。
“那河南人吃不吃日本人的粮食?”依旧是穿长衫的问。
“吃!怎么不吃!杀了那么多中国人,吃一点日本米又怎么了?不过,听人说,日本的大米比中国的好吃!”三个人撇下了二鬼子,又开始哪儿的大米价钱贵,哪儿的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