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也意识到现在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所以还是留了条后路,气急败坏后复又潸然泪下,你猜她把什么东西塞给了我——”
游洲把手从另一个口袋中拿出来,慢慢在时川的面前展开自己的掌心。
白皙干燥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男式手表,牛皮表带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就连表盘内的时针与分针都已经早已经停止了转动。
“我猜测她肯定是先去探访了下从前的玉六珍,然后就此见到了师傅和师娘,”游洲终于展露出一丝轻松神色:“老两口都不是那么好惹的,想必把从前那点陈皮子烂谷子数落得一干二净。”
“但她当时应该很得意吧,毕竟可以用来拿捏我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游洲修长的手指捏紧表带两端,对着远处模糊的光团打量着表盘上的划痕与污渍,“你知道她施舍似地把东西递到我面前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时川已经不愿让游洲这种近乎自揭伤疤的行为继续下去了,他伸手拿走了那只破烂不堪的手表,沉声说道:“轮不到她来施舍。”
“我知道。”游洲忽然很庆幸对方此刻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因为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痛觉神经有些迟钝,方才在叙述中压抑的痛楚尽数于此时倾斜了下来。
心脏后知后觉的剧烈疼痛起来,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我知道,”游洲再度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确认某种事实:“我知道自己不在意的。”
“只是当她举着这块表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其实很爱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渴望了十年的东西原来是那么的廉价。”
拔帜易帜(九)
时川的手臂横挡在他的胸前,身边这处热源是游洲此刻的唯一依靠。几秒后,游洲感受到有人用力拨开了自己攥紧的掌心,慢慢牵引着他的指腹搭在时川的手中。
明明谁都没说话,但游洲却仍旧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正在试图安慰自己。
他吸吸鼻子,努力将颤抖的声线抻直变为一条细线,“我没事的,你不用——”
话未说完,他忽然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指尖揩过眼角,无声替自己抹掉要掉不掉的一滴泪。
拔出骨刺的瞬间固然痛快利落,但是伤口愈合的过程却格外漫长难耐。
游洲今天情绪起伏不小,断断续续的叙述反而将这些天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尽数释放了出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倦让他很快变得昏昏欲睡,到最后也是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自己的委屈和伤心。
漆黑的发梢垂下来盖住眉眼,长睫毛湿漉漉地黏成几绺,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慢慢和自己十八岁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时川推门进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这是一个课间趴在桌子上休息的高中生。
他轻轻把人从书房抱到了床上,全程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动作出现半分颠簸。幸好游洲因为倦极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除了在被放下来的时候发出一小声不情不愿的哼唧,过程中倒是没被惊醒。
时川抬手抵住把手,房门严丝合缝关上的瞬间,他身上的手机应声响起。
电话是杨师娘打来的,其实在看见来电提示的那刻,时川便已经对接下来的通话内容心知肚明。
记忆中从未听过杨师娘以这样严厉的口吻说过话,饶是控诉对象不是自己,时川也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书房内点着盏小灯,虚虚笼罩住时川在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的身影。知道的以为是在和丈母娘进行友好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时总在主持某场国际会议。
从前时川还以为卯师傅才是两口子中比较倔强的那个,没成想原来真正的果敢和强硬还要向杨女士看齐。时川在她字正腔圆的字句中渐渐迷失了自我,一开始还默默思忖自己一定要劝她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因为任由主观情绪操控自己的行为,到后来却毅然和杨师娘同仇敌忾站在了同一战线。
“对啊,谁说不是呢,”听筒遥遥传出卯一丁压抑不住的破口大骂,时川默默让手机屏幕离自己远一些:“真他妈的气人,小洲这都是遇到了什么父母啊。”
下一秒时川欣慰呼出长气:“幸好他遇到了你们俩”
他本以为是安慰丈母娘,没想到杨师娘正感性上了头,听到时川说的这句话反而忍不住自责起来。
“全怪我当时多嘴和她说了那么多是我当时警惕性太低了,起初还好言好语地和她讲讲小洲这些年过的多不容易,本以为她过了这么多年本该有所了解,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竟然这么狠,亲生儿子都要眼睁睁地推进火坑。”
杨师娘在电话那头狠狠地淬了一口,“幸好你们师傅率先反应过来,在那个婆娘套话之前先抄起扫帚把人赶了出去——”
时川却怔了下,“所以您没和她说过游洲现在的情况?”
杨师娘怒意更甚,“她也配知道?得了便宜还来卖乖,以为天底尽是掉馅饼的好事?”
时川心头隐约浮现一个猜测,他远远瞥了眼窗外的沉沉夜色,还是谨慎地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