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亥时,出入关隘的人群渐稀。夜起风凉,奉命戍守西关的塔伦松松筋骨,返身去就近的哨营吃口温酒。
他堪堪坐下,端起酒碗,瞥见几个巫人正要出关。他漫不经意地转过脸,酒液方沾唇,他一个激灵,噌地站起。
“等等!”他盯着其中一人的身影。
实在是太像了。他手按在蹀躞带的刀鞘,步步逼近。
阿坚一手暗扶着殿下,另一手紧紧捏着袖剑。其余几人亦是蓄势待发。
灯火灼灼,夜色流转,塔伦的脸庞明暗交迭,阴晴不定。
“塔伦——”塔伦脚步一顿。
“塔伦你冷不冷?我给你备了外袍。”他回转身。身量单薄的雁儿笑靥如花,裹着妃色缺骻袍,臂弯处搭着一件裘袍,立在那里。
便是这愣怔的一瞬,几人离了关隘。听得响动的塔伦刚要开口下令追赶,雁儿的手温柔地抚上他胸膛,替他系上衣袍。
“你!”他涨着脸,后半句未道完,腰际被一尖锐物抵住。
“跟我走。”她的声音如絮飘落入他耳廓。
塔伦剜她一眼,半胁迫着去了一僻静角落。雁儿收回匕首的那刻,塔伦惊跳而起,眼眸滚圆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的?那人是谁?是不是……”
未有道出的姓名在她灼灼目光里有了答案。塔伦恨恨跺脚,回首便要去追。
“塔伦!”雁儿看着他的宽阔背影,镇静道:“你听好。你把我交给可汗,说是我偷了金令,放走了他。”
一腔怨怒喷涌而出。他掉转头,大步走回她身前:“你疯了?他会杀了你的!”
“杀便杀了。早晚的事罢了。我不在乎。”
“只要你不背弃主子,你便不会死。”
“可我已经做了。”
“你!”塔伦无计可施,眼神像是失了火。
“你走!现在就走……”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金令,硬塞到她手里。
她双手紧攥,犹是不肯收。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手掌重重挥下,轻打在她右肩。这小女子,既利用了他,又在这紧要关头选择留下。活着有什么不好?偏要闯死门,还是为了那个人。
漫漫星辉映残月。她倏然踮脚凑至他耳畔,发丝幽香氤氲。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好?”
塔伦气息未复,又添一头雾水。
她从袖中无声探出匕首,趁他不备,扎入他左胸膛,血顺着刀锋缓缓渗出。
塔伦面色倏变,抓住她未及撤离的手:“你……要杀我?”
她满目哀色,凄婉笑睨着他。他死死制着她,圆眼似要瞪出。
“来人啊!”她蓦地放声喊叫,惊动枯枝鸦雀纷飞。士卒闻声而动,影影绰绰的火光向他们袭来。
塔伦猛地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疯了!要命不要……”
“将军!”雁儿一眄,翻手反擒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夺过他的金令,将匕首横置在他脖颈上,冷冷地盯着余人。
她拖着塔伦向后撤步,士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他!”刀锋如浸寒霜,沁入他脖颈皮肉。
温热的血将衣袍染湿一团。塔伦不声不响,士卒犹疑不定,双方一时僵持。
“放她……”塔伦喉部挣动着,向外吐字。雁儿眼神闪烁,伸手于他背上击出一掌,生生截断他的话。
塔伦向前踉跄两步,被士卒扶住。
“不要杀她……”他一壁捂住伤处,一壁喝止士卒。
雁儿似被面前刺来的刀戟威慑,未及动弹,士卒已上前将其制服。
塔伦脸庞血色渐失,身子微曲,颤动的食指果断指向西面。
“追上刚出关的那几个人……”
“是!”
雁儿眼眸骤暗,积蓄的情感化作杏眸一汪清泉。
她被士卒推搡着,经过塔伦身畔时,她回眸平和轻笑。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如雏鸟失助,塔伦心中似有飞蛾胡乱跳窜。沉默无言间,他意识到反常。
阿布多杀人,从不拖泥带水,如此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刺偏……
她到底要做什么?
深邃天际将他渐渐吞没。失血过多的塔伦已是昏昏然,任人将自己架回营地,魁梧的身躯落在榻上,眼帘沉沉而闭。
光点于高空炸开,骑兵马蹄声震荡草原。方递了信号的杜放默然遥望。
竟是这般早。他眉头冷滞,看着夜露漫上秋草,心中有了计较。
红鬃马扬蹄狂奔,载着程靖寒奔命。阿坚双眼紧盯殿下,不时回望,捏缰绳的手已是黏湿。
程靖寒受伤的臀背禁不住颠簸,迸裂的伤口滴着血,夜风幽凉,打在他滚烫的脸上。世界恍若万花筒中拼凑的幻象,斑斓支离。
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程靖寒眼皮半耷,手顺势而落,栽倒在萧萧秋风里。
“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