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等他再说什么,谢景熙已经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接过身侧侍卫手中火把,凛声对他吩咐,“去丰州,把城里所有能来的大夫都带来,备好急救药材,若是需要人手,让裴侍卫问霍将军借。”
言讫,他从马上取下一把匕首别在腰间,对随行的侍卫道:“其余人弃马,随我行小路往前。”
沉朝颜是被山谷里的寒风冻醒的。
她浑身湿透地躺在一处礁石堆迭的浅滩,双腿浸在河水之中,冻得都快没了知觉。
落水的前一刻,她还在私田附近帮助疏散人群,可是场面过于混乱,她和穆秋走散了。第叁次爆炸发生的时候,脚下地面忽然陷下去,她被灌木和泥沙裹挟着,落入了溪谷之中。
沉朝颜休息片刻,先尝试晃了晃头,没有发现明显痛感之后,才撑臂从浅滩里支起了身。
“嘶!——”
一阵钝痛从肩背处传来,她试着扶臂抬了抬,还好骨头没有事,大约是落水时的皮外伤。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沉朝颜抬头看天,只见那轮冷白的月亮还是沉默地挂在头上,天色丝毫没有转亮的迹象。寒风瑟瑟,几乎要带走她仅剩的体温,御寒的氅衣落水后就被她脱了,而今她才发现,自己脚上的绣鞋也不知什么时候,丢在了何处。
浅滩上都是扎人的碎石,沉朝颜几乎是四肢并用地爬到了岸边的草丛才能站起来。
周围依旧是荒无人烟的山林,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沉朝颜思忖着当务之急是生个火取暖,然后保持体力静待救援。
可是她从小长在宫中,虽然总是和霍起溜街串巷,但荒野求生这种事,她从未经历过。
而且生火?
沉朝颜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腰间,火折子早就被冲得不知了去向,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生火。
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子时之后、黎明之前,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她若不赶快找到取暖的法子,只怕根本熬不到谢景熙寻来的时候。
心口在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格外想见他。
可是莫说这场爆炸事发突然,就是她跌落溪谷,一路顺水漂流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谢景熙就算要寻她,恐也是无从下手……
沉朝颜吸了吸鼻子,很快调整好心绪,开始寻找可以生火的材料。
若是没有记错,河边是最易找到打火石的地方,她寻了几块断口锋利的黑石,又在草丛里拔了些干草和灌木枝。可是这里没有草绒也没有棉花,沉朝颜从一株枯树上扒下几块纤维拧起来,放在了干草堆上头。
几声石块撞响,星星火花炸开,但无论沉朝颜怎么尝试,那一团树皮纤维都不曾被点燃。
指间皮肤被火石剐蹭得通红一片,沉朝颜没有放弃,又尝试了一次,终于,火星引燃了那团干树皮。她赶紧俯身对着火星吹气,然而下一刻,火星依旧变成了一缕青烟。
“啊啊啊啊!”沉朝颜气得跳起来,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火石和干草堆,鼻头愈发地酸涩。
可是发泄过后身侧依旧空茫,冷沁沁的月亮俯视着她,没有丝毫怜悯。沉朝颜抽噎着抹了把潮湿的眼角,冷静下来,又乖乖俯身,将方才被她发脾气踹飞的东西一一拾了回来。
她呜呜咽咽地边哭边骂,打火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松懈,直到远处一阵哗啦的水响惊停了她手上动作。
黑沉沉的暗夜,眼前一切都仿若鬼魅的影子,在阴风里招摇。
沉朝颜心下一凛,下意识去摸腰间匕首,却只摸了一手的山风。她独自一人,精疲力竭,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如若来的是一只饥饿的野兽……
她打了个寒战,屏住呼吸,拾起了地上一根断木枝,矮身蹲进了岸边的灌木丛。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物似乎就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难道是她方才打火的动静吸引了它?
沉朝颜咽了口唾沫,握着树叉的双手开始不自觉颤抖。然而一步两步……渐渐地,她分辨出那似乎是两只脚行走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难道……
心里燃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像黑夜之中炸出的火星。
可是方才的爆炸那样猛烈,山道应该是被炸毁了的,而且她流落此处也是意外,谢景熙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她。
沉朝颜思忖着,偷偷从灌木里探出了脑袋。
山风呼呼地鼓荡,却吹不起他身上湿透的衣衫。来人身形修长,沉静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苍白,他嘴角似乎磕破了一块,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两颊,来不及规整。
手上树枝不知何时松了,砸到灌木丛,发出细微的响动。而他却被这响声惊动,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四目交汇,沉朝颜说不清当下心里的感受,只浑浑噩噩地行上前去,错愕地盯着他,半晌才挤出一个难以置信的“你”字。
然而下一刻,身体一轻,沉朝颜踉跄着撞进他的胸膛,额头抵在同样湿冷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