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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2 / 3)

浔将身上雪白的大氅取下,搭在椅背上,起身时眉眼清润一片,声音不缓不急:“我去。”

去,去哪儿呢,去填那口选中他的深潭。

去加固那个不知道传下来多少代的狗屁封印。

去用自己的命保护山海界外的四十八仙门和凡间——山海界若是大开界壁,深潭破碎,最先遭殃的便是那些手无寸铁之力的凡界生灵。

可是,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甚至都连凡间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识过啊。

楚明姣当时一下就掉眼泪了。

她和江承函闹了很久,从哭到吵再到求,她这辈子从没有那样低声下气过。江承函明明就站在她跟前,却像是隔了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冰雪一样,始终没有说话。最后她崩溃了,往他身上砸东西,妆奁盒的珠子砸到他筋骨匀称的手背上,那上面有细小的经络,极尽忍耐地跳动着。

所有人都来为他说话,他是神主,身上背负的绝不止一个山海界,也绝不止楚南浔一人的性命,孰重孰轻,如何取舍,他没法做出别的选择。

在他心里,凡界的那些生灵,就是比他们重要。

所以楚南浔还是死了。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赴死之前最不放心楚明姣,一些小事情,翻来覆去的嘱咐了又嘱咐。

他坠下深潭的那一刻。

楚明姣的剑心就开始动摇了。

护不住想护的人,改变不了任何想改变的现状,这柄锋芒足以斩断一切的本命剑,她要了有什么用呢。

那天,她痛到眼泪都流不出来,整个人跌倒在门槛边,又无知无觉地自己爬着站起来,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江承函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有点灯,伺候的女娥们离得远远的不敢过来,他将她拉起来,不顾她挣扎,从身后抱住她。

“姣姣。”他下颌微低,睫毛垂到她脸颊一侧,话语里是怎么都形容不出的疲倦,像是才遭遇了什么难捱的刑罚,吐出的气息仍带着庭外的霜寒之气:“……答应你。”

答应什么呢。

人都死了。

楚明姣漠然地抬起眼,看窗外那轮如镰刀般的弯月,想,是答应她又给她怎样稀罕难得的潮澜河宝物,还是答应她可以将潮澜河整个翻个天,将那些讨人厌的祭司们挨个挑衅着气一遍。

可她要这些干什么呢。

她连哥哥都没了,她什么都没了,还要这些干什么呢。

楚明姣木然地转了转眼珠,第一次感受到。

神灵的怀抱。

原来这么寒冷啊。

山海谣9

回忆如蔓草难除,又似跗骨之蛆,越长越疯,楚明姣难以承受,她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抗拒这些又渐渐在脑子里鲜活碰撞起来的情绪,手指根根拢紧,呼吸慢到几乎停滞。

人或许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知道不能这样,长久地沉溺在过往中会有种难以自抑的窒息感。

这十三年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累到极点时,眼睛一闭往榻上一靠,也曾无数次咽着唾沫自己劝自己。算了吧,这样的事,能怪谁呢。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即便风平浪静的生活早已经被这一场接一场的天灾人祸搅得稀巴烂,那也总不能真手一撒,就这样昼夜不知,浑浑噩噩地过吧。

她思绪渐渐发散开。

外面现在,估计闹得挺欢腾的。

楚明姣像是想笑,没笑出来,只在唇边拉出一条略平直的线。楚南浔死后,楚行云是她父亲最看重的孩子,被重伤不说,还丢了那么大个脸面,现在是兵荒马乱,忙着收拾局面,暂时管不到她,但等会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

至于其他人,巴不得她立马卷着铺盖走人,去潮澜河,去矿山……甭管哪儿,别在楚家捣乱就行。

还有潮澜河。

如果说楚行云的事她还能苦中作乐自己逗自己乐呵几句,那提起江承函,就真的唯有沉默以对。她与江承函自幼相识,说起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美好温暖的词曾经也被人用来形容过他们。

但那都是从前。

楚南浔出事后,所有人都说不该怪他,以身镇潭是山海界千万年传下来的,几乎钉死在所有人观念里的规矩。纵使身为神主,手握滔天权势,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变这种既定的轨迹。

那就别说话。

楚明姣想,哪怕他不说话,全程只是站着,所有的事都交给手底那些祭司去做,让他们当这个恶人,她都能努力说服自己。

然而事实上,那日黄昏,河倾月落,他侧身站在神主宫的冰雪神座前,白发苍苍的大祭司躬腰问他:“殿下,深潭沸腾,楚南浔已至,允或不允?”

他就那样安然地垂着睫,眼尾压出一片淡色阴影,声线泠泠:“允。”

楚明姣完全接受不了这个。

因为这一个字。

她记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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